*本文为‘三联生活周刊’原创内容
土猪肉是猪肉中的“奢侈品”,贵在山野的鲜味。“野”的背后,却是一条正在被电商平台重塑的工业化供应链。
记者 | 刘畅
深圳的餐桌
深圳的中心在福田,福田区北部的梅林街道,则是媒体、金融、互联网公司的年轻人喜欢落脚的地方,那里距离南面的CBD十多分钟车程,向东、向西前往各个公司,坐地铁也只有半个小时。像任何一个大城市里的年轻人一样,平时的加班生活几乎被外卖填满,偶尔自己下厨,是忙碌工作日的调剂。而地处以“生猛海鲜”著称的广东,在仲春、初夏时节,当地年轻人喜欢做叉烧饭。那需要提前一天准备,他们或是在超市里准备好食材,一块梅花肉、一把青菜,还有叉烧酱与蜂蜜。或是按照疫情以来的新习惯,下班时在手机上的买菜App下单,半小时后进家,一盒200克的梅花肉和一盒青菜,已经送到门口。头一天把肉切块、腌好,第二天下班后放入烤箱,再热上米饭、将青菜白灼,就算大功告成。
图|视觉中国
虽然肉要腌制,之后还要在冰箱里放置一天入味,但叉烧的原料梅花肉必须是鲜的。梅花肉是猪的上肩胛肉,因猪经常运动这个部位,瘦肉比例高,肉的横切面上,粉嫩的鲜肉与丝丝白色油脂相间,形似梅花,口感也最好,一头猪身上,一盒这样的肉,只能分出8份。而这块“金贵”的肉的鲜,不仅意味着它是保质期只有5天的冰鲜产品,而且也应来自于不同品牌的土猪,它们的价格也比平价的猪肉每斤会贵上15~20块钱。
只有在深圳,才会有不少对猪肉有这般苛刻选择的人。资料显示,2020年广东省有300万头土猪出栏,被送上餐桌,在全国数一数二。但相比同年2537万头的进口猪出栏总量,不过九牛一毛。若放在广东省的普通城市,品牌土猪肉的消费比例也不到10%。省会广州每日消费的近2万头猪里,品牌猪肉会占到20%,而在收入水平与广州不相上下、年轻人更多、普遍对品质要求更高的深圳,平均每天能吃掉最多2.2万头猪,消费品牌土猪的比例,能达到30%,可算是全国之最。
顾客在商超购买生鲜猪肉(图|视觉中国)
生鲜电商头部企业叮咚买菜为深圳的消费者做过用户画像,居住在梅林的年轻人,以及像住在南山区腾讯大厦周围的程序员,乃至一众25~35岁的群体,是在电商平台上消费品牌猪肉的主力,这些人或是两口之家,更多是已婚的三口之家,做一顿的分量在250克至300克左右,对价格不敏感,猪肉的品质要求高,他们选择土猪肉,是因为相比平价大白猪,虽然瘦肉多,但纤维粗,吃起来容易起渣,土猪肥肉更多,肉质更细腻,富含不饱和脂肪酸和氨基酸,做熟后肉香味更浓、有胶质感,就像在一些农家乐吃到的风味,也会让一些年岁稍长、儿时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发觉,“有小时候猪肉的味道”。
所谓“小时候的猪肉”,在当地人脑海中的土猪,最著名的就是小耳花猪。与有蒲扇一样的大耳朵,体长与成人身高将近,成年后体重能达到350斤的进口大白猪不同,小耳花猪一米余长,“六短”身材,头短、耳短、颈短、身短、脚短、尾短,黑白相间,头、耳、背、腰、臀为黑色,其余部位为白色,是古代从华南的野猪驯化而来。在1986年与广西的小耳花猪合并,并称“两广小耳花猪”之前,它们在广东境内有着一系列更“土”的名字,比如黄塘猪、塘缀猪、中垌猪、桂墟猪、流沙猪,因为它们广泛分布在广东西江以南和粤西一带,是曾经农村里喝山泉水、在屋前屋后乱跑的散养猪。肉质有大理石一般的纹理。
但深圳的年轻人买的品牌土猪肉,即使有“小耳花”的名字,实际上长相却与传统的两广小耳花猪大相径庭。整个广东销量排名前两位的土猪品牌,一个是发源于广州的广东壹号土猪,也是全国销量第一的品牌猪,每年出栏数十万头,销遍全国的一线和强二线城市;一个是来自佛山的乐家庄“小尾花黑猪”,主要供应珠三角,一年也有4万余头出栏。一般品牌猪各部位的肉,都装在塑料薄膜封存的小盒里,塑料膜上的纸包装除了写明“保质期五天”,还有各自品牌猪的样子。广东壹号土猪和“小尾花黑猪”都更像是大白猪长满了黑毛。
乐家庄的深圳加工厂里,刀手在分割猪肉(张雷 摄)其中,“小尾花黑猪”是叮咚买菜平台在2021年9月开始推出的“特供”,商超和其他电商平台上都买不到,在App产品页面里,有关于猪种的介绍,“精选广东小耳花猪种,杂交优质藏香猪和杜洛克猪多年培育”。杜洛克猪便是来自美国的进口猪,是普通生猪的主要品种之一,它的种猪被称为“猪芯片”。这些进口的种猪与中国的渊源有些能追溯到90多年前,而自改革开放前后,大规模引进外来猪种,使得土猪与进口猪的分野越来越大,曾经家家户户习以为常的土猪肉成为极少的“野味”,如今的土猪也基本都是本土母猪与外来的杜洛克猪、丹麦长白猪、英国大约克猪不断杂交、选育而成的。
这些土猪目前大部分养殖在湛江、茂名、肇庆等30多个县市,最大的湛江养殖场距离深圳梅林的住宅楼有500余公里,那里的一些进口猪像人一样住在楼房里,土猪的房间也堪比大学实验室;而乐家庄“小尾花黑猪”的养殖地佛山三水区南山镇六和村,距离梅林的年轻人只有200余公里,每天有约100多头猪送往就近的屠宰场,近一半的猪肉运往深圳。曾经需要在田间奔跑的土猪,如今像输送罐头一样,源源不断地运到大城市,则是一个“野味”工业化的故事。
土猪作为产品
“最初繁育出来的猪,有纯黑的,有花的,还有‘豹纹’的。”“小尾花黑猪”的创始人、乐家庄养殖有限公司总经理乐亦光曾在猪舍抱着小黑猪仔,向媒体回忆育种的艰辛。如今他养的母猪尚有些花猪的痕迹,只有后背是一片黑色,而仔猪不仅通体漆黑,成年后也不再只有一米多长,往往能长到一米八,与进口猪相差无几,正是“小尾花黑猪”包装上的模样。
乐亦光记得,摸索出这样的品种,用了他四五年的时间。他是佛山本地人,却是学机电一体化出身,起初并未从事养猪行业。2008年时,他在佛山市中心开了一个门脸卖电瓶车,旁边又开了一个生鲜店,卖些老家农村收来的土鸡蛋和土猪肉,发现猪肉特别受欢迎,不乏开着奔驰、宝马的人从很远的地方闻讯而来。他那时就隔三差五从农村的散户那里收两三只拿进城卖,有时一天就能杀两头,供不应求。第二年他专心养土猪,把村里散户的30多头猪都收来,养在一起。
乐亦光的决定很明智,那时城市里的传统土猪市场已被进口猪市场严重挤压。当佛山尚有土猪肉可卖时,广东壹号土猪的创始人陈生在2006年就在广州菜市场里发现,当时国内没有品牌猪肉,越往低线城市走,土猪肉的份额比重越高,到地级市有20%~30%,县城里能达到50%,到乡镇则几乎是100%,但像广州、深圳这样的大城市里,土猪的市场份额不到1%。消费土猪能力强的人,只能买到口感一般的平价猪。市场倒挂,土猪肉的前景广阔。
《小猪宝贝》剧照但乐亦光很快发现,土猪后代成为问题。当时村里的猪就是小耳花猪。养殖户普遍的配种方式是,或者让猪随意交配,或者随意找来进口的猪精子杂交,猪的后代不是存在近亲繁殖的问题,生长缓慢,有畸形,就是像土猫一样,一窝的幼崽可能颜色、性格、体质都迥然不同,猪仔健康长大,乃至肉质鲜美,更像是一种馈赠。若将土猪肉作为产品,美味只是其中一个面向,品质稳定、效率高同样重要。
寻找猪种成为所有有志于专做土猪生意的人的共识。当张光和他的团队拿着电饭煲,绕着中国尝各地的土猪时,土猪猪种却日渐凋零。2008年第二次全国畜禽遗传资源调查显示,中国特有的88种地方猪种里,85%左右的地方猪种存栏数量急剧下降,其中31个品种处于濒危状态和濒临灭绝。2011年版《中国畜禽遗传资源志(猪志)》中有76个地方猪种,尚存的猪种资源多数由政府的事业单位小规模饲养,少数地方的民营企业也会有一些保种场,但绝大多数保种场的纯种地方猪母猪数在3位数、公猪数在2位数,有上万头养殖量的少之又少。这样的状况很危险,因为母猪种群达不到100头,根本谈不上系统育种。而纯种的土猪因为长得慢、下崽少,平均肥肉占比能到65%,能卖的部位太少,必须与瘦肉占比75%、生长周期比土猪短一倍的土猪“中和”,这是如今土猪品牌均是“中外混血”的原因。
2016年5月6日,广东湛江壹号土猪养殖基地,太阳下山后,工作人员开始遛小黑猪。(图|视觉中国)
于是,乐亦光开始了漫长的“排列组合”,虽然他不是“科班出身”,所幸她的妻子是华南农业大学兽医硕士毕业。他们知道引种、育种不仅是一代的事,更需要考虑在后代中选择优质的品种,再杂交育种,“就像在麦田里寻觅一根针”。据乐亦光回忆,起初他们用小耳花猪和杜洛克猪杂交出黑猪,但那种猪非常怕冷,赶上2010年春节的寒冬,一两百头未足一月龄的小猪无一例外出现腹泻,全都没有活下来。之后他们开始从全国各地买来小猪养,来自川西高原的藏香猪令他们寄予厚望。常年在高海拔放养的藏香猪体格健壮,抗寒能力强。“但藏香猪有两层毛,黑毛之下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,在广东炎热的天气下会中暑。最终想到将小耳花猪、藏香猪杂交出的母猪,再与杜洛克猪的种猪杂交,结合三者的优势。经过两三年的试验,终于形成稳定的品种,在2013年推向市场。”
那时他们为新猪种起的名字是“藏花土猪”,在2015年注册商标。也是在那段时间前后,克隆、基因编辑技术也先后应用在土猪的育种技术上。中国学术界曾对小耳花猪与进口猪的杂交效果做过条分缕析的分析,从幼崽出生的重量、每日增重量、瘦肉率、背膘厚度、肌肉脂肪含量,乃至肉色、代表嫩度的剪切力,衡量一头土猪和它的肉的品质,甚至有研究者直接编辑小耳花猪的基因点位,控制它的肌肉增长,使编辑后的小耳花猪成年时体重能比野生品种重40斤。土猪成为可以在基因层面比较、改造的产品。而乐亦光的猪种,也有了自己的基因库。去年开始,华南农业大学为整个猪的种群做基因测序,存入保种资源库。
养殖专业化
乐亦光的养殖场占地2000余亩,坐落在群山之中,猪舍散落在池塘周围。与其说是养殖场,不如说更像民宿,养猪产业形成一个小生态,猪粪一部分培育水藻,用以喂池塘里的鱼,一部分用于施肥,运到猪舍旁的果园,丝毫不见污水和臭味。
如果说育种的门道越来越藏在大学的实验室里,养殖自2018年末的非洲猪瘟暴发以来,对于外来人,也越来越像“暗箱操作”。为防止非洲猪瘟病毒侵入,乐亦光的猪舍不许外人进。远远望去,水泥砌的单层猪棚表明“小尾花黑猪”仍住平房,不似当下最火热的猪楼房。
乐家庄的农舍位于山清水秀的佛山三水区(张雷 摄)在广东壹号土猪养殖基地所在的湛江,作为广东的一个养猪基地,那里有50多座两层至六层不等的楼房,里面坐着电梯上下的,是进口猪。它们被用带栏杆的板车拉着,一生都在这栋楼里度过,一举一动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观察着。它们长膘时挤在密密麻麻、不到1.5平方米的栅栏里,进食也像流水线,猪舍里一条条管道把饲料自动送到每个栅栏口的喂食器上,甚至猪出现状况,也不用人立时出门,有智能机器人可以拖着板车把猪运出来。
那样的方式是规模化养殖的必然。国家生猪产业技术体系产业经济研究室副研究员、湛江科技学院生猪产业研究所所长张海峰向本刊介绍,楼房可以保障空气和粪便的统一处理,甚至有学者做过测算,只要盖楼超过10层,每头猪的饲养成本就比在“平房”还低。
虽然张所长口中的“规模”指一个养猪场能养10万头乃至百万头猪,即使品牌猪的龙头广东壹号土猪目前也未达到“上楼”的门槛,但大数据管理早已实现,猪每天吃多少饲料,什么时候吃,都用电脑精准计算和控制。
猪舍栅栏里的进口猪(图|视觉中国)而每年出栏规模尚在万头的乐家庄,虽然无力购买动辄上千万元乃至数亿元的设备,也处处蕴含着科学养殖的门道。乐亦光介绍,他们为迎合土猪好动的天性,猪栏面积将近2平方米,住在里面的猪不会因空间太小打架。而乐家庄的养猪人即便不像猪企巨头的工人一样穿着制服,也要跟着老员工培训一年才能自己上手,平时不能随意进出,一般一次要在猪舍旁边的宿舍待一个季度。
乐亦光招的养猪人基本都是成对的夫妻,如今有20多对。他曾经也招过两个男人一起在猪舍,工作之余的洗菜做饭却难以互相协调,几个月就离开了。而工作最久的朱翠夫妇从2009年便来到乐家庄,一直工作到现在。
朱翠和丈夫年近五十,家在广西,孩子在老家上学,夫妻俩出来打工。当时乐亦光开出的工资是7000块钱,与在工地差不多,他们以前在家里养过猪,这里包吃包住,就落下脚来。那时乐家庄的养猪方法,便因妻子的关系而与周边的农户不同。他们有职业驯兽师做技术员,有成套的养殖手册,比如猪舍有一个类似给婴儿用的疫苗本,记录每只猪仔在一个月内要打满的六针疫苗,而遇到猪出现状况,他们不用找兽医请教,直接用自己的检测设备取样,就可以送到大学的实验室里分析。
《魔鬼二世》剧照朱翠夫妇也不像其他农户那样母猪、肥猪一起养。乐家庄的猪舍是分开养,他们夫妇负责照看技术要求高的母猪,除了日常喂食、打扫,还要负责配种、接生和产后消炎。因为分工,效率大大提升,相比一般的农户只能同时养不到20头母猪和100余头肥猪,朱翠夫妇二人可以养120头母猪,肥猪的猪舍可以养800~1000头。
自来到农舍,朱翠夫妇工作时的作息便固定下来,在母猪配种前,早上六七点起床冲洗猪舍、喂食,检查母猪是否发情,11点左右给猪舍打开冷风,他们也回屋休息,下午3点多再把流程重复一遍,直到晚上7点。
因为土猪本身较进口猪生长慢,为了肉质鲜美、消除肉骚味,饲养起来要花比进口猪多一倍的时间,近300天才能出栏。他们喂养的饲料经过精挑细选,除了体重不到30斤的猪仔吃细粮,土猪生长的大部分时间都吃麦皮、米糠、番薯藤等粗粮,刻意控制蛋白质的摄入。“还会让猪吃一些啤酒花和益生菌,帮助它们分解体内残留的蛋白。”乐亦光说,为了让饲料里没有病毒,他们在猪舍旁开了一个饲料间,把搭配搅拌好的食料放入锅炉中,用蒸汽煮熟成糊状,再喂给猪吃。“喂的时候也要观察猪的食量,一旦厌食就要隔离,及时治疗。”
乐家庄猪舍外的交猪平台(张雷 摄)如果这样的精细呵护尚且依靠的是知识和细致的养殖技术,那近三年来因为非洲猪瘟,便提升了养猪的硬门槛。在非洲猪瘟几乎100%的死亡率和高传染率下,广东壹号食品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宋德清告诉本刊,为阻断环境中的非洲猪瘟病毒,业内逐步形成一整套防疫体系,首先是饲料加热,之后是进入场内的运输车辆高温加热,然后又建防鸟网,乃至空气过滤系统,直到人员、物资的重新分配。为此,整个行业养猪的成本,分摊到猪肉上,每公斤拉高了两块钱。
“仅给进猪舍的车消毒的设备,一台就有几十万元。”乐亦光对此感同身受,不仅外人不让进猪舍,出栏的猪临时放在猪舍门口的交猪平台上数个小时,由屠宰场的车拉走,那些车也不能与猪舍的车碰面。而运出屠宰场的车拉向哪里,决定着深圳的餐桌上,能否出现鲜美、实惠的品牌猪肉。
土猪品牌进城
屠宰场是猪肉在一个城市流通的枢纽,活猪在屠宰场经过放血、烫皮、刮毛,然后去头、取内脏、开边、冲洗,经过十余分钟,就变成了一堆猪肉。从屠宰场出来的猪,或是又回到养殖户手中自己卖;或运到批发市场,再运往下一级的商超,分割、零售。
“‘小耳花黑猪’是拉到距离猪舍最近的佛山三水国宏屠宰场。因为距离近,猪在车上应激可能性小,路上减的肉也会少些。”乐亦光的合伙人毛涛向本刊介绍,选择屠宰场因人而异,屠宰场大多数为国营,也有少数经过认证的私人屠宰场。非洲猪瘟疫情后,许多屠宰场的运猪车使用封闭的冷链车,屠宰场里管控严格,除了核酸检测非洲猪瘟病毒,还为场所、人员、设备消毒,像国宏屠宰场不再允许外面的人和车辆进入,也不再帮养殖户代宰,由养殖户把肉直接拉走,而是全部用屠宰场的冷链配送。“他们每天可以宰上千头猪,与下游的客户约好送货地点,由他们的车送过去。”
乐亦光的养殖场平均每天要运60头猪到屠宰场。去年之前,屠宰场把猪肉用冷链运到乐亦光的冷链车上,进入佛山市区内或乐亦光自家的数十个档口里;而一年中相当的量,则是“有去无回”,直接按照白条猪的批发价进入市场,也在佛山市内打转,送到饭店或食堂。
屠宰场车间(李程光 摄 / 视觉中国 供图)这也是广东大部分土猪肉的流通方向。部分原因是广东人对“鲜”的要求。业内人士向本刊介绍,非洲猪瘟带来的另一个影响是,为防止病毒传播,近三年来业内要求就近屠宰、冷链运输。一般情况下,屠宰场的肉要送到深加工厂做24小时的排酸,然后用冷链在24小时内运到目的地的仓库,消费者买到手中,往往超过48小时。而广东人则喜欢吃“中温肉”,一般当晚屠宰、排酸后当天就要送到消费者的案板上,相比于冷冻肉能存一年,普通冷鲜肉保质期5天,它的保质期只有1到2天。这样的需求使在生产地附近的短途运输最为有效。
但佛山毗邻广州,距离深圳也只有不到两小时车程,冷链能够覆盖,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成本。若要打品牌,最直接的方法是要有档口。即便在佛山,乐亦光的档口算上每年的租金和分割猪肉的刀手的工资,也要二三十万元,一个城市又起码要有十余个档口。而土猪虽然比进口猪卖得贵,可成本也高。土猪出栏比进口猪晚100多天,增重又慢,相比进口猪3斤饲料长1斤肉,土猪每增重1公斤需要消耗5公斤饲料。乐亦光做过测算,他养猪的成本摊到猪价上,最大的两部分就是饲料和物流,前者能占70%,后者占20%,剩下10%由设备折损和人工平分。可并非土猪肉都能在档口卖出去,一旦每次一车100头猪批发着卖,土猪的价格只比进口猪贵两三块钱。
因而,除非像广东壹号土猪在品牌成立前,陈生已经创立过“老伙计酒”“天地壹号”等知名品牌,在大城市里有渠道,也有巨额的资金保障,头三年每年亏损4000多万元也在所不惜,否则在产地周边做“小本生意”最为稳妥。
广东湛江壹号土猪养殖基地的实验员正在对比猪肉肉色(何光 摄 / 视觉中国 供图)它却带来一个“悖论”,深圳的餐桌上可选的品牌土猪肉不多,而养殖企业则动荡不安。因为土猪市场也会随着生猪市场的猪周期波动。三年多来,先是2018年底非洲猪瘟带来减产,猪价暴涨,以致养殖数量暴增,又导致从2020年3月开始,因为供大于求,猪价进入下行周期;但因2020年10月在冷链中发现新冠病毒,冻品流通停滞,鲜品需求增加,又有养殖户入场,直到冻品流通恢复,2021年3月供大于求越发明显,猪价开始大跌;经过2021年下半年的两次国家收储,猪价又有所上涨,直到12月开始,新冠疫情下,商铺关门、生猪市场萎缩,玉米和豆粕等饲料价格轮番上涨,养殖户预期下降,抛售生猪,导致猪价又大幅下降。
如此“波涛”之中,品牌猪本应有定价权,有一定安全感。据宋德清介绍,他们的价格周期会与猪周期有些差异,“猪价高时,品牌猪价更高一些的话,消费者不会很敏感,销量会更好;猪价低时,销量也会有下滑,但程度不会如猪价一般大”。但如果没有品牌的溢价能力,原本就小众的市场,加之对饲料的大量需求,相当于每公斤猪肉上涨两元的饲料成本,已够土猪养殖户“肉疼”。
而买菜的电商平台崛起,为小地方的土猪品牌“进城”,提供了新的渠道。叮咚买菜在2019年进入广东,与每日优鲜竞争,数月内就开设30余个前置仓,将触手伸到用户1.5公里至3公里范围内,当2020年新冠疫情袭来,线上买菜的需求暴增,美团买菜、京东到家等生鲜电商纷纷加入,划分版图。在线上线下的平台都做过农产品销售的毛涛发现,像沃尔玛超市这样的商超巨头,线下模式也要与线上集合,更注重农产品的包装,要在京东到家平台上有自己的“档口”,甚至整个供应链模式也在转变,“曾经供应商做实体商超,供应商不仅要把货配送到每间店,还要在店里安排促销人员,一个档口一个人就要增加6000元到8000元的人工成本。电商平台兴起后,供应商多了选择,倒逼线下平台也减少环节,为供应商创造便利。”
恰逢2021年10月开始,叮咚买菜转变烧钱扩张“前置仓”的模式,转向向产业链上游寻找优质供应商,打造特色产品。叮咚买菜高级商品开发经理邬永兴告诉本刊,他们考察市场时发现,中国的土猪品牌众多,乐家庄的猪已在广东名列前茅,它的口感与广东壹号土猪出入不大,在它之后,没有稳定种群、无法提供稳定的产品,土猪多是四处搜集的,而广东壹号土猪有自己的销售渠道,不会以批发价卖给他们,于是决定在平台上为广东壹号土猪开“档口”,打入最大的市场,而与乐亦光深度合作,帮他推广品牌,用平价收购,按品牌价卖出,能够获得10%的品牌溢价。
叮咚买菜产品开发经理邬永兴(张雷 摄)对于乐亦光,那意味着用只相当于多开一两个档口的成本,就能拉出一条生产链,把猪肉卖到整个珠三角,虽然每头猪没有增加利润,但销量不可同日而语,可以由此借品牌,挣脱一些猪周期的束缚,双方一拍即合。如今有将近一半的“小尾花黑猪”在叮咚买菜上售卖。
乐亦光和毛涛为此重塑供应链,他们去年在深圳建设了一个占地近800平方米的深加工厂,加工厂里有密闭的无菌生产车间,为防止肉变质,室温保持在10摄氏度以下。他们前一日接到叮咚买菜的订单,凌晨3点左右将生猪运到佛山屠宰场,4点左右从屠宰场出来的猪肉,又经过一小时左右到达深圳的加工厂,按部位被拆解成250克至300克的小份。加工厂里的刀手一天工作10小时,切出最多1000盒的量。毛涛介绍,肉都放在架子上,掉在地上就会被扔掉。放入冷库排酸24小时,冷库与冷链车中的温度一样,保持在0到4摄氏度之间,低于零度,肉会冻住,让消费者觉得不新鲜,高于4摄氏度肉的保质期将达不到保质期5天的冷鲜肉国家标准。之后,肉被放在盒子上压膜,同时充入二氧化碳和氮气保鲜。
分好的肉离开加工厂便兵分两路,一部分运回佛山,在广州或佛山当地售卖,一部分送到叮咚在东莞的大仓。而当深圳的一位年轻人拿起手机下单,大仓里的猪肉便被运到收货地址附近的前置仓,再由小哥送到家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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